2013年12月3日星期二

有权者与无权者(Mocni a bezmocni)——Ivan Klima


摘自伊万·克里玛的散文集《剑已迫近》(Už se blíží meče)。翻译这篇文章只是工作之余的一种爱好,是捷克文的直译,是工作版,所以有些地方比较生硬,还需要润色。因为版权的问题,这里就不注明作者的原文了。希望能抛砖引玉,真心欢迎读过原文的人提意见。

有权者与无权者
我十岁的时候,两个男人带着流放证来到我家。允许我们带走五十公斤的物品,两个小时内包好。母亲哭泣着(父亲在几天前已被流放了),女邻居帮我们包装最重要的东西。、这一切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太多关注——之前我们已经被禁止不佩戴标识上街、甚至禁止我们去公园、电影院、剧院、酒馆、进入大部分的商店或者在街上与其他人交谈。
把我们带到泰莱钦市(Terezin在那里把我们同其他人一起关押(集中)起来。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在以后的三年中被殴打、折磨致死或处决,处置他们的方式尽管特别但是符合当时技术与官僚化水平——在密封的煤气室内。被处决的人中有孩子,甚至婴儿。这些人,大概有几十万(全欧洲甚至有几百万)没犯任何罪。但是根据荒谬的法律,所有这些人因自己的出身获罪,这些法律由一个国家的立法委员会制定,却通过暴力在整个大洲内执行。
因此我在童年时期就认识到了社会的这个状态和公正,其中个人——无权者——完全受另一方——有权者的摆布。社会中的一部分人被剥夺了所有的权利,包括自由行动、生命、甚至享受庄严葬礼的权利,这些是什么时候开始被普遍认可的。在我们的这部分世界里大概每个人都亲身经历了这种社公正——或者说非公正状态的某种形式,尽管可能没有这么的问题在于或者准确的说:我们这一代的有权者沉醉于犯罪式的破坏公义,正如我们的父辈沉醉于社会问题。三十年代初的经济危机向我们乐观的父辈展示了个人面对贫困、无业和饥饿的无助/无能为力。诺林堡法律、莫斯科的审判、奥斯威辛以及沃尔库塔则向我们这一代展示了个人面对专制国家犯罪或谋杀式任性的绝望的无能为力。正如父辈惊讶于自己对经济无限发展的没有任何依据的信念,我们这一代对自己幼稚的社会秩序概念感到失望。每一代人都喜欢把自己的经验当作是独有的,把自己的成功以及灾难当作是有划时代意义的、从未有过的,这就增加了它理解自己获得的或失去东西的真正范围、大小和意义造成了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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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反人性的罪恶:inscenovaný proces,判处无辜人死刑的有偏见的法庭、奴隶式劳役、大批屠杀以及种族大屠杀都不是我们这一世纪才发明的。无论我们查看过去的哪一时期,都能找到类似情景。那些审判苏格拉底、胡斯、哲罗姆、Giordan Bruno、德穆兰、玛丽亚·安东内特和德雷福斯的法庭如同上千个审裁处一样,审判着异教徒、宗教垃圾或者其他“叛徒”和改革者,它们不渴望获知真理,根本没有尝试去理解,就更不要说去判断被告行为的实际背景/情况。他们只是努力去支持当时的有权者,为其服务,惩罚当权者指出的每一个人,残酷地警告性地惩罚他们,制造恐怖,使人不敢有任何自己的不合规范的念头。这些审判者在了解争议(这些争议根本就不能存在,也就无从讨论)的核心、在见到案卷和被告的面孔之前已提前知道自己的判决。



关于奴隶式劳役也不便过多的提起——对大多数人来说,两世纪前(对俄罗斯人和在北美大陆的黑人来说,只在上世纪)劳役还是件很平常的事。
那么大屠杀和民族灭绝呢?难道历史向我们提供的反复出现的民族屠杀还少吗?在圣经里难道我们没有读到对于王国至少是小国内所有居民,包括妇女、儿童甚至家畜的大屠杀吗?法国大革命之后,难道没有对几千无辜公民执行死刑?就在上一世纪难道没有发生对北美印第安人整个部落的大屠杀?而且还发生在执行当时最自由思想、最民主的宪法的国家。
人类的历史是残酷的,我们不应忘记,我们应该意识到,那些我们根据法律标准称之为“文化”、“文明”、“人道”或“生命”的不过只是覆盖血腥内核的一层薄薄的表皮。相信几世纪以来控制人类行为的力量只因我们对其进行了部分确定和命名而被制服是幼稚的。尽管如此,上几代人还是再次陷入幻觉——人类进入了物质和精神富足的新纪元,进入一个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来宣称(违背这些的时间也一样长)理想的爱情、兄弟情谊、在法律面前平等的时期,在这一时期内基本公民自由终于成为生活一部分,再也没有人胆敢毫不掩盖的破坏这些。
历史由对抗来延伸,我将这一对抗称之为有权者与无权者间的对抗。我也可以称之为强壮者与弱小者间的对抗。有权者是埃及人的法老,无权者是犹太人的小部落。有权者是Pilat,无权者是王国不在这个世界的耶稣。有权者是罗马人,无权者是勇敢但是孤单的布匿有权者是封建领主,无权者是其附庸,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没有组织不用使用武器。有权者是天主教会,无权者是分散的真理探索者,他们徒劳的与圣经的佩剑。有权者是大公会议,无权者是胡斯。有权者是美国的殖民者,无权者是用弓箭、一些老式步枪以及绝望的决心来对抗大炮和正规军的印第安人。有权者是盖世太保,无权者是犹太人和被占国家的人民。有权者是每一个现代化的国家,特别是那些不但拥有各种威力无比的武器而且还拥有经济实力和精神领袖的极权主义国家,无权者是那些仅仅理论上拥有投票权并可对国家管理发表意见权利的公民。


有权者*的力量从来不都是(或者几乎从来都不是)象他们对自己宣传的那样源于自上而下的授权或源于某些精神价值、真理压倒谎言或智慧压倒狂妄,他们的力量仅仅是因为威力上的优势。其威力的基础是所控制灵魂的数量、武器的打击力和不断完善的组织。

——待续 (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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